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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中心|2019耀诞】隽永

       【耀中心|2019耀诞】隽永

·我一定是最晚给耀庆生的,但我依然爱他

·国设,耀中心

·史向,无cp向

                             一

  王耀未预料到,长/沙夏秋之交的八月,竟也笼罩于诚惶诚恐中。太多繁杂事压在身上,他早已忘了上次踏在这里是何时,是好几百年前了?

  数百年前的长/沙,还是一个叫“潭州”的江南水乡。当年八月,蝉鸣渐渐消弱,无了七月的聒噪,碧空如洗,日光挤开浪浪云层,落在湘江上,泛起莹莹金光,足以媲美星空。如今此时,潭州不再,摇身成了湖/南的省会城市长/沙,听起来很风光,但亲眼一见,便知热闹繁华几乎绝迹于硝烟里。

  可它的温婉气息犹萦于鼻尖,绕于眼角。这一点在王耀心里是历来不变的。

  “卖报卖报!日/军继续沿长江西进,于昨日开始建设二郎河铁架桥梁!苏/联著名表演艺术理论家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前几日逝世!”

  王耀在一个小报童手上买了份日报,正准备找个清静地儿细读,头顶上方忽然鸣起震彻云霄的防空警报,且是响六秒停六秒。一瞬间,原本死气沉沉的行人像被丢进锅里的小鱼,尖叫着四处逃窜。

  1938年8月17日。王耀只来得及瞥了一眼报纸上的日期,把它塞入裤口袋,立刻寻找安顿的地方。仅是十个六秒钟,从背后袭来的战机的尖啸完全盖过警报,紧接着无数弹药炸破地面,爆开成血河与泥土交响的惨怨。

  王耀实在来不及悲哀,他知晓旁边一家商店底下有间地下室,从原地折返而去,半推搡半引导附近的人们去那避难。

  呼啸而过的战机如同追踪弹,又一架架朝这条街道袭来,人群更乱了。于这条通透着绝望的乱街中,一位女子似乎耳聋失明地站在原地,又小跑几步蹲下来,平静得可怕的醒目。“小心!——”王耀立即向她冲去,扑向她并护着她的后脑勺滚入旁边的废弃建筑底下,几乎同时,一颗炸弹砸开了平地,绽出泥土的浪花。

  从女子身上起开,王耀喘着气冲她问道:“你怎么连躲都不躲一下?”虽然有些恼火,王耀还是不忍在这种情形下对百姓动怒。

  女子显然是懵住了,愣了一小会儿才慌忙解释:“我……我是个记者,刚才想赶紧把这些画面记录下来。”她晃了晃手中的相机,又道,“谢谢你救我一命。”

  建筑外又有炸弹砸开,人们的惨叫声却小了许多,血的味道也随其细思恐极地愈来愈浓。“在这好好待着,要是这里快坍塌就赶紧去商店的地下室挤一挤躲着。”王耀快速吩咐好女子。

  “你去哪?”

  “我去救……嘶——”正要站起来,一股撕裂的疼从左手臂直切心头,纵使王耀身经百战,仍是有难行动。

  女子立即站起身端着他的手臂察看,借着外头透来的光,王耀半条左手臂皮开肉绽,血流汩汩,准是方才救她时炸伤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认为这伤是自己所致,女子朝王耀连鞠了好几个躬,愧疚至极。

  王耀摇头,挤出安慰性的笑:“不是你的错。”

  “你这样救人根本无法有效,搞不好把自己的命也送走了。”女子拽住王耀,从包里掏出些许医用品,“先等我给你包扎,你恢复好行动能力再说。”

  不幸中之万幸,恰好日/军的战机似是饱餐完毕的饕餮,一架架飞出街道,进攻远方。瞧见外头的硝烟渐渐消散,王耀坐了下来,忍着剧痛伸直手臂给女子包扎。

女子拧开水壶,轻轻往伤口淋水,王耀的手臂颤了颤。她又用棉签蘸了碘酒,握住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涂上,丢掉浸满血的棉签,又拿出一根一点一点地涂上,感受到棉签在溃伤的皮肉里侵蚀,她的手心已开始泌出汗来。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瞅了瞅闭眼皱眉的王耀,扯下一段消毒纱布,慢慢绕着伤口包扎好。

  “应该没事了吧?”女子上下打量着被包扎好的伤口,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耀点头道谢,看到她像是刚完成在悬崖上建寺庙此等艰巨任务的神情,笑道:“姑娘好像是第一次帮人包扎?”

“叫我大名龙曦就好。” 见王耀笑得十分真心,龙曦更放下心来,“之前采访一家医院时,有几位好心的护士教我处理伤口,说我当记者可能会用得上。没想到,我还没拿自己开刀,先在你手上实践了。”

  说罢,二人都忍俊不禁。氛围总算不那么担惊受怕。

  “下次敌军突袭,一定先保命要紧。”沉默良久,王耀郑重注视着龙曦,告诫道,“如果你连自己的命都丢了,你记录的照片可能永远无法问世。”

  “可……”似乎要反驳什么,龙曦还是住了口,从胸前的口袋里翻出一叠照片,一张张铺列在面前。

  注意到她沉重的神情,王耀明了了意思,端详起照片。

  这些照片均摄于战争年代——横尸遍野的大地,空袭过后古建筑的废墟,吸吮手指的饿殍……方形的黑白单调世界,完美地将这些惨状露骨地曝光出来。

  一张黑白世界里,一队军人正围坐在一起,中间是小块小块白色面团状的东西,他们对着镜头乐呵地笑,原本憔悴的脸因笑容显得尤为神气。

  “这是去年我在上/海出差碰到一路军队拍的照片。”龙曦指着照片解释道,“我拍照的时候他们正分着吃一块面包,我把身上的干粮送给他们,他们直摆手让我留给自己。我只好强塞给他们,并让他们允许我拍一张用餐的照片……他们笑起来真的让人很安心,好像只要跟着他们就能一路平安,好像和平近在咫尺,但那时军队储粮不多,我必须只身离开,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

  王耀凝视这张照片,忆起来许多过往,无论是抵抗外部侵略还是国内内战,他身为将军,反而总被各个军人照顾,他们许多人一直乐观爱笑,只要他们一笑,总能莫名地驱散王耀内心的愧疚,增长他的斗志。

  王耀不自知地温柔说道:“希望他们现在都好好活着。”这是现下对军人们最好的祝愿了。

  另一张黑白世界里,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一个倒地的女人面前号啕大哭,女人的脸被炸伤得浑然看不清五官,全身也是遍体鳞伤。

  “这个孩子的父母为了保护他们兄妹俩而死,当时他只顾哭泣,没有察觉到我在拍照。等他情绪稳定后,我给他水喝,没想到他把水先给了他妹妹喝,又放到母亲唇前,企图让她可以活过来。”龙曦擦去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几乎忘了怎么把他从他母亲身边劝走的,只记得那时带他们去孤儿院的路上,他一直问我……'姐姐,为什么会有战争呢?''战争让那么多人的爸爸妈妈死去,为什么还有人喜欢战争呢?他们难道不爱爸爸妈妈吗?''我可不可以不让战争发生?''姐姐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现在能为我妹妹做些什么?'”

  苦笑着平静好自己的情绪,龙曦的声音仍止不住地哽咽:“他才九岁,我也涉世未深,无法为他阐释清楚,只得告诉他好好活着,好好念书好好锻炼,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和妹妹将来不受欺凌……可是即便这些点他都努力达到了,只要侵略者一猖狂,他和无数平民一样无能为力呀……”

  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也仿佛失了至亲一样落魄,王耀沉默着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肩膀给予安慰。于这片黄土上跌滚摸爬了五千多年,大大小小的战争对王耀而言何止是司空见惯,他目睹了太多人的逝去——俘虏也好,天子也罢,饥寒至死也好,寿终正寝也罢,数千多年足够他一一收敛入眼。“死”,他对于它应该看淡了的,可每次与战争对峙时,王耀依旧会为俎于硝烟中和为国捐躯的无数生命痛心疾首。眼睁睁地看着这方疆土哀鸿遍野,自己却只能一步一步处心积虑地往未知的希望走去,连着很多年前的致命性错误一起编织成的愧疚如一张网,死死箍紧王耀的心,把他从无尽个梦魇里扯出来,又扔入深渊。

  “对不起。”身为众人热爱追捧的国,此时的王耀却只得挤出这几个字来。

  龙曦肯定是不明所以的,她刚要道出疑惑,王耀站起身来。

  “战机是往南进攻的,若无要事,请你别往南走。”王耀望向光明中刺眼的血流,那是腐烂的生机。

  再回头看向龙曦时,她已拿着相机站起,风把她的发梢吹向北方,仿佛冥冥中拒绝她南行。

  “那你呢,你为何偏向虎山行?”龙曦喊住欲朝南走的王耀。

  顿住脚步,王耀回首答道:“我的职责本是救人于水深火热中。”

  听到此话,龙曦扬起微笑,把医药品一股脑放入一个布袋里,塞入王耀手中:“既然如此,这些你一定用的到了……请问你的大名?”

  “吾名王耀,王道乐土的王,光耀千秋的耀。”铿锵有力地说着,王耀抱拳,微微欠身,正式朝南前进。

  见状,龙曦立即端起相机,拍下了这位“侠客” 的一幕。

  “王耀……”

                                二

  隔了两个月,龙曦再见到了王耀。

  长/沙的十月,终是印证了“自古逢秋悲寂寥”。这座城市已然在日军的炮火下风雨飘摇了近一年之久,随处可听的呻吟,随时可见的废墟。防空警报已成了这片天空常在的歌唱家,不知在此吼了同一篇哀曲多少次,可有时,日机只会在空中排个列队耀武扬威后讥笑着飞走,令人可恨又令人为自己可怜。医护人员忙得自己的身子先垮了,军人们端起枪的力气快要殆尽,孩童们全然被哀怨夺尽了朝气,新生命需时时刻刻防止夭折。

  “长/沙长/沙,长时残喘于杀气中。”龙曦在某篇报道上调侃。

  两个月下来,龙曦给这座城市拍了许多照片,为它写了许多报道,忙得晕头转向。直至有次她向北平某家报社投稿,稿件不幸被战火烧毁,她亲自乘火车去了北/平又立刻回长沙的途中,她才发现她丢了一张格外珍贵的照片。

  所有衣物和储柜里都没有,龙曦边记录边寻找,仍不见其踪影,仿佛和那篇稿件一样亡于战火中。

  在龙曦因此失魂落魄时,王耀敲开了报社的门。

  “龙曦,外头有位王姓男子找你。”这天,龙曦边捣鼓着相机边竭力回想照片去向,听到同事带的话,即刻猜出来是两个月前的“恩人”王耀。

  推开门,龙曦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第一次正经端详起王耀。身着鲜红的唐装,王耀正坐在椅子上,偏头凝视窗外的日落,他瘦净修长的侧脸浸于秋日里,不再骨感而倍显柔和,万千青丝被盘成小辫垂于脑后,将斑驳伤痕欲盖弥彰。黑眸深邃,像无底洞般藏匿着无尽的秘密,沾了千百风尘,依旧沉稳自清。

  莫名地,想让人不出于任何情愫地靠近了解他。

  “嘿,又见面了。”

  王耀猝不及防的问候把龙曦吓出一身冷汗,她猛地点头:“嗯,是的,又见面了,真巧。”

  见状,王耀不禁爽朗地笑了笑:“什么巧不巧,分明是我来找你的呀。”

  龙曦记得自己说过军人的笑容很让人安心,而此刻,王耀源自内心的愉悦笑意一下子扫走了她各式各样的惶恐,似乎只要他安好,曙光就会普射到这方领土的各个角落,黑暗不复。

  当她再回过神时,王耀手中递来的一张皱迹斑斑的照片直逼眼帘,她对它再熟悉不过了。“你在哪里找到它的?”龙曦激动到失礼,一把抢了过来。

  “它就夹杂在离别的时候你送给我的医用品里。”王耀好奇地问道,“照片中的小女孩是?”

  这张黑白世界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女孩站立在炮火里,仰着脏兮兮的小脸,无神地盯着天空,一双本该澄澈的眼睛空洞得可怕。

  “是我,那时我十三岁。”龙曦抚平照片,轻声细语回忆往事,“我出生在苏/州,十三岁时,爸妈过世一年,我成了个叫花子。拍这张照片的也是一名记者,那天又开始空袭,因为对于战机的仇恨和麻木,我仰视它们的刹那被那位记者抓住,他用身子护住我……以及他珍视的相机,自己却倒在了炮火中。

  “当时他请求我把他的相机全部冲印出来,说他的口袋里还有些钱可以供我活口和印照片……我按照他的嘱托办了事,并把照片贴身藏好,从此立志继承他的遗志……早期担任记者时,我把他所拍的照片发给了日报,以无名英雄署名。他的照片很刺骨,敲醒了很多失去斗志的麻木的人们,我也更坚定自己做这一行业的信念。”

  没有眼泪,龙曦对于这段过往已看得云淡风轻,也保留着该有的怀念。逝者已逝,她已了却恩人的遗愿,只愿来世,恩人能和平度过一生。

  “于我而言,这张照片是保持初心不可或缺的存在,真的很感谢你。”从回忆中走出,龙曦把照片收藏好,对王耀粲然一笑,“要不我请你吃个晚饭吧?”

  “不必了。”王耀摇头,掏出怀表朝龙曦晃了晃,“我待会儿还得赶回北平的火车,心意我收到就行。”

  “那我……那我送你去车站。”王耀有股让人想多多接触他的气质,龙曦也无由地想去了解他。

  点点头,王耀推开报社的门,朝龙曦作“请”的手势:“因为觉着照片对你来说格外重要,两个月来我一直在找你。”

  驻足等待,龙曦听见王耀无奈又笑呵地说。

  “许多报童只卖同一家报社的报纸,而它们从来没登过你的文章图片。好在有个孩子卖的报纸不一样,而某天我从他手中买来那份,刚好登了你的文章。于是我前一周就找来这里询问,但你出远门了?”

  没想到这么不巧……龙曦摸摸鼻子,悄悄吐了下舌头:“呃……很复杂的缘故,我跑了躺北平。”

  风瑟瑟,吹燃了秋高气爽的烛火,感到一丝寒凉,龙曦紧了紧脖颈处的圆领,双手快速摩挲着手臂,又顿住步伐,忽而朝王耀的左手腕抓去:“我的记性真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见她松开抓着手腕的手,不好意思地踌躇着,王耀把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一团粉嫩嫩的疤痕:“莫担心,快痊愈了。”

  看着王耀麦色皮肤上极不合群的粉肉,不禁忆起两个月前他血淋淋得刺目的手臂,龙曦一哆嗦,愧疚至极。

  注意到她低头不语地缄默着走了许久,王耀故作好奇地问道:“和我讲讲苏州以前的样子吧,我还没去过那里呢。”其实他光临华夏各地不计其数。

  果然,龙曦很快提起兴趣,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她童年时苏/州是如何的风光,王耀也洗耳恭听,不知不觉走到了车站。

  十分熟练地在窗口买好票后,王耀回头准备和龙曦告别,瞧见她正举着相机对准川流不息的人潮,专注而炯炯的双眼似一个正游戏比赛的孩童,无不散发着欣悦。

  看来她是特别热爱这门职业了……

  龙曦收好相机一抬头,便看见王耀不急不慢地伫立在一旁,赶忙连声道歉:“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哪有。”王耀摇摇头,“不过,我们确实该告别了。”

  油然涌上一滔不舍的情绪,龙曦低下头来不知该如何说出道别的话来。她攥了攥衣角,突然道出一个不太合时宜的问题:“你是军人吧?”

  像是早就猜出她会说出这摸不着头脑的话,王耀不讶异也不慌张地浮上一抹微笑,平静地点头承认。

  就是如此人畜无害的笑容,龙曦愈来愈觉得他远远不止是军人那般简单,他像是古代神话里从天上翩然降临的神仙,又似一曲悠悠深远的长歌,凝视他神秘如黑夜的双眸,万千话语只能化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晓明你的身份呢?”

  “两个月前,中/央/军/校长/沙分校要举办结业典礼,是你负责接来到长沙的重要人物并为他们合影留念。”王耀笑答,“我正好和他们一趟车,且当天我穿着军服,下车时你刚好把相机对向了我这边……起初我还以为你没拍到我,直至今日你来问我这个问题,那我就诚实做人咯。”

  龙曦朝笑意愈浓的王耀回个极不自然的微笑,想起来当时她看见王耀也从车厢上下来,觉着王耀生得很好看就将他入幕了,哪能料到二人还有这样一小段缘分。

  不对不对!龙曦忽而一敲脑袋,在心里快速回忆。当时中央军校举办典礼一事可是不易泄露的——虽然被日军截了情报而开始对长沙进行轰炸,但王耀若是普通的军官,哪能跟某位风靡人物一起乘同一节高级车厢?龙曦再次倒吸凉气——她碰上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龙曦?”看到这个被吓得不轻的小姑娘,王耀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强忍笑意轻声道,“时候要到了,我就告辞咯。”

  “王耀,等等!”从惊诧中缓和过神,龙曦不管他是何等国宝级人物,直鼓起勇气冲他喊出心里话,“其实我不同意上次你让我先保命再做记录的话!”

  略感讶异,王耀回过头倾听着,只听龙曦的声音尽显铿锵有力。

  “你是军人,懂得战场上不能只顾自己的命,我们也一样,必须拼命用影像铭刻好这段沉痛的历史,让它隽永立在世上警醒千秋万代。如果纯粹用文字来描述,而没有切实的证据可言,那后人怎会郑重对待这段历史?我想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了。”

  “你的名字是王道乐土的王,光耀千秋的耀,而我的是炎黄龙脉的龙,象征着太阳的曦……我们的名字都有对中华民族的美好祝愿,那愿我们都能看到中华民族站起来的那一天。一路平安!”

  目送她走出自己的视野,王耀再一遍在心底回念她的一字一句,温柔而粲然地笑了。

  面前的火车正呜呼着缓缓进站,天空虽仍惨淡如纸,可沉沦的秋夕如旭日般明耀,堪比曙光。

  愿所有人都能看见那一天的来到吧。王耀一只脚踏上了火车,再回头望了眼熙熙攘攘的人潮,柔和的目光化为坚定,开启征程。

                            三

  “70岁生日快乐,新/中/国。以及不知道活了多少个70岁的王耀,生日快乐。”

  正值公元2019年10月1日。此时,北京艳阳当头,五星红旗高昂于一蓝万顷的背景下,尽显不容侵犯之色,它是夜色中一轮玉盘,广场前成千万挥舞着的手摇国旗便是崇敬而追随它的星子。前进于军乐中,在宽阔的阅兵场上是一排排受阅部队,拐弯时他们汇合成一辆正谨慎过弯道的“巴士”,随着口号行注目礼的他们眼神或肃穆可敬或炯炯微亮,行进中只听得他们的踏步声与军乐的鼓点合奏,他们步伐整齐得恐怕连并拢的五指都自愧不如。

  不肯现身于亿万目光下,王耀选择躲在宾客席里观看,虽看了七十年阅兵——并且每每要检查最后一次排练,王耀仍是对这个仪式百看不厌。其实每次阅兵都能走得很完美,王耀对于这点格外替所有受阅部队感到自信,一次好过一次更不可否认。像把维和部队进阅兵里,是王耀参与商榷并由其定音的。

  迎着日光,王耀眯起眼远远注视着一旁正举着摄影机的记者们,他们的身子带动摄影机一齐追逐着正行进的部队,调整焦距平衡端正,也忙得不可开交。

  任凭文字再气壮山河词藻再生动华美,若是少了影像的存在,人们很难体验这场庄重而令人自豪的仪式吧。王耀不禁笑了笑——他又想起了珍藏在他储物木箱里的一张旧报纸。那张报纸的文字还需从右至左竖排阅读,时间为1938年10月13日,有一整版的文章和照片只来源于同一个人,她叫龙曦。

  那一版的头等大字醒目地刻在读者的心上,绞疼得紧——“关于10月10日日/军再在长/沙大规模轰炸的报告及残局写真”。1938年10月10日……王耀关于这个日子的记忆太多,若只拿长沙来讲,便是这次轰炸以及与那年离开长沙后的第六天。新闻上准确描述了日军轰炸的全过程及地点,配合着文字的是轰炸后大片教育机构的断壁残垣,及十四五岁学生们的照片。有的跪在废墟前急切翻找着什么,有的覆在地上写字,有的打开书眼神无助迷茫……龙曦用官方平淡的文字阐述完这一痛苦的事实,照片锦上添花般使这一哀史更刻骨铭心。

  新闻的下方,是两张她摄的照片。照片上均只有一个向着前方的光芒前行的背影,扎着低辫,身着唐装,其中一张左臂竟缠上了绷带。“未来不足惧,过往无须泣。——珀西·比希·雪莱”一行字印在照片上,意图激励人们勿瞻前顾后只一往直前,还有一行注释的小字“照片均关于我的一个军人故友,在这私自用了他的照片,希望他不介意。”,当初王耀看到这时,简直哭笑不得,但对于附在照片上的那句话,他觉得运用得很合时宜。“虽然我并不喜欢雪莱的爱情生活,可他的作品是真的卓越超群,我很欣赏。”王耀依稀记得那次走去车站的路上,龙曦谈论对英国诗人雪莱的看法,“尤其是《西风颂》那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可惜命不饶人,龙曦还是没亲眼看见祖国春天的到来,甚至在那年冬天随云消散了。1938年11月12日,一场惊动全国的大火烧满了长/沙城,千万生命被它捏碎成灰,堕入火舌中。因为一直有留意湖/南那边的消息,王耀清楚这场名为“文/夕/大/火”的悲剧先前是被策划好的“焦土战策”,为了不使长沙大量的财产和文物落入敌军手中。放火前一天,也在整片长/沙城发布了日/军轰城的假消息便于疏散百姓,可当天凌晨,某负责人失误,导致大火提前被放,由南门外伤病医院不断侵蚀到天心阁,其他放火处收到此信号误以为计划有变,纷纷开始放火,后来可想而知,长/沙城毁于一旦。虽说最后由当时国家领导人亲自在军事法庭上给三位负责人判以死刑,但两万多条鲜活的生命和不计其数的文化一去不复返。因为当时有离不开手的战略计划,王耀未能参与长/沙城的善后工作,他只得仍时刻关注报纸动态。关于文/夕/大/火的照片触目惊心地渗人,可耐心等待,千找百寻,王耀自那以后从未看到过“龙曦”二字的出现,那家报社再也没有出过报纸。

  只有他珍藏的那张刊登他照片的报纸,才可证明龙曦在这世间留下过足迹。

  想到这儿,王耀忽然替龙曦感到点点幸运,至少有人还记着她为这个国家付诸过奉献,其他些没有闻名的献身史的平民百姓,也曾为这片黄土抛洒血泪,可能最后去得轻如鸿毛,也只落了个无名某的身世。所以游历大江南北,接触各种不同的人,王耀这个五千多年来一成不变的癖好正是为了让自己尽量记住这些无名某,记住他们的鸿鹄之志和或多或少的努力,在王耀心中定格,成为隽永。

  阅兵仍在继续,像是从一人发出来的踏步声声声悦耳。

  吃完中饭后立刻去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望望。王耀几乎是习惯性地想起来,这个属于他自己的个人习俗。

  既然无缘史册,就用丰碑记载他们成为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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